<h1>32 她累了,真的累了</h1>
***
久違了,校園。
鄭清站在校門口,鄭家的車才剛走。上次意外車禍,他們一家就被救護直升機直接送往國外。
她緩緩地舉起自己的左手——左手上包著繃帶,她試著動了動左手拇指,拇指卻仍動也不動的,像在跟她玩一二三木頭人那樣可笑。
比起鄭朔凱夫婦,她的傷勢並不嚴重,面積不大的燒傷、撕裂傷罷了,只是,鄭清不小心被碎玻璃傷了手。那是她原本賴以為生、用來彈鋼琴的手…神經手術還算成功,讓她的左手不至廢掉,但若要恢復到之前彈琴水平,復健的路卻還相當漫長——
哼,開什麼玩笑,她和茜約定過,要為她彈她喜歡的曲子呢。
今天,鄭清是來辦轉學手續的。
和養父母討論過後,他們決定回美國。鄭家所遭受的政治陷害過於恐怖,對於他們這樣無端捲入的局外人,遠離才是唯一方法。
經歷了一次瀕死體驗,清變得沉默了。她不再像之前那樣,拉著朔凱柔安不停撒嬌,而總是靜靜地看著窗外。
其實她並不是因為車禍變了,而這才是原本的她。沉默、疏遠…不是費心討好別人,露出虛假的表情,彷彿只是個戴著面具的小丑。
隨著那陣劇烈地衝擊,她有種感覺,好像在她生命一直以來,支撐住自己的什麼束力,忽然被鬆開來了——鋼琴、復仇。
想來也覺得可笑,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,給這樣拚命的?
不會有人理解她的行為,就算她當時在那場車禍裡莫名奇妙地死了,也不會有人記得,不,就算她的名字被提起,也頂多是出現在報導事故的報紙頭條上…那她之前那樣努力活著是為了什麼?
原來她的生命追求的,全只不過是這樣嗎?
她是懷著對他的一分憧憬,和為茜的那九分恨意…回台灣的。
可是沒用的,即使真拿刀將禮若暮的rou一塊一塊地剮下來…茜也終究是那樣了。
她累了,真的累了。
茜…她想起茜,當初她選擇自殺,是不是也是因為這樣。因為累了?
厭倦這個殘酷的世界,那種全身動彈不得,水逐漸淹上來,漸漸淹沒口腔、鼻子直到滅頂似的滋味,活著,是那樣的辛苦絕望,自己到底在追尋什麼?拚了命的往前跑,卻忽然發現這一切…從頭到尾都只是徒然。
沒有她,世界還是繼續繞著太陽旋轉。
沒有她,禮若暮依舊繼續幸福的活著。
其實,原來有沒有她,結果都是一樣的…打從在酗酒嗑藥的同居父母家中誕生起,她就只是那樣的渾噩活著。她追逐的一直都只是虛榮、仇恨那些醜陋的東西,真正想要的…就像茜曾經問過她的那樣,問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?
沒有,從頭到尾,她都沒有那樣想過。
她的存在只是一場玩笑,茜也是,她們兩個從來不曾為自己活過。生命短暫脆弱的叫人心寒,那何苦她要繼續執著…這場毫無意義的復仇呢?為了報仇,她連自己也能拿來當籌碼,但作賤自己的行為無異於自殘,她連自己也快看不起了……
如果是這樣,那她跟禮若暮,有什麼差別呢?
呵、他贏了…無論她做了什麼,禮若暮都是勝利的。
這場復仇從頭到尾都只是笑話,畢竟禮若暮真正背叛的人,是茜而不是她清,毀了他也好得到他懺悔也罷,復仇根本沒有意義存在的必要……因為決定原諒與否的人是茜,她根本沒有主控結局的資格。
其實她沒有告訴禮若暮,鄭茜並沒有死,而是自殺未遂。
半年前經過一番搶救,茜的命是從鬼門關拖回來了,但據說是窒息時間過長造成腦部缺氧,她如今住在私人療養院裡,像個小嬰兒,連話也不會說。
彷彿忘了一切。
清之前去見過,遠遠的,隔著透明的玻璃窗,看著站在那裡…靜靜曬著太陽,瞇眼微盹的茜。那模樣就像真的無憂無慮似的安穩。
或許,那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…幸福吧?
是也好,不是也罷。清的人生是因為茜才得以步回正軌的,她們明明只是半條血緣的姊妹,茜卻幾乎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她……清這輩子,第一次被人那樣緊緊擁著,眼淚像下起雨般的滴在她臉上,第一次有人因為她的存在而感動、而流淚。
第一次,有人願意真心的愛她。
而且若非茜,鄭朔凱和余柔安也不會收養她。
鄭清甚至還清楚地記得,車禍發生的瞬間,余柔安是如何拼命地解開安全帶,轉過身來用身體護住自己…她也記得,她和柔安卡在壓扁車體裡時,滿臉是血的鄭朔凱吃力地喊著小清,要她不要害怕……
生命過於短暫,不及花開花謝的更迭。
而這世界是這樣的寬廣,難道會找不到一絲她真心喜歡的事物?
鄭清垂下手,嘆了口氣,邁開步伐往行政大樓走去——身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