谏言立储后,回到自己的府中,后知后觉意识到之前在御前说了那些煽动陛下的话,是被有心人给利用了。
可当时他想明白时只是心中一沉,远不像这次一样受到的震撼。
怎么会发生如此荒谬诡谲的事?!他无法想通,此时霍去病的脑中一片空白。
霍去病听着照顾自己的那名男子喋喋不休的兴奋言语,闭上眼睛,思绪翻腾,前世的回忆和醒来之后的零星记忆,在脑海中自动排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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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去病依稀记起前世的最后一幕,当时他只是累了,心倦了。
自从他打了第一次胜仗,被封为冠军侯时起,陛下就有意无意的尊霍抑卫,抬高他的地位与荣耀,压制当时已权倾一时的大将军卫青——也就是他的舅舅和卫氏家族,来达到两相压制平衡,巩固自己皇权的目的。
他不是不知道,只是身在其位,无可奈何而已。
皇权,从来就不可以简单论之。他不再只是需要单纯地出兵打仗,而是随着陛下的器重,被卷入了皇权的是非之中。
与卫家的关系日趋紧张,使他体会到高处不甚寒的滋味,亲情逐渐疏离,心内被这些宫中和族中的人事倾轧搅得疲惫不堪。
而长期的长途奔袭征战也使他的身体不堪重负,最终病痛缠身,心力交瘁。
望着头顶高高在上,雕着繁复纹饰的房梁,霍去病觉得有一股寒冷,从心底一直扩散到全身。
他只想休息,想梦到儿时欢快无忧的时光,想要忘掉那些宫中和家族中的纷繁利益争夺。
所以他闭上双眸,陷入沉睡。
就当自己只是长眠而已吧。那个令人哀伤的时刻,于他而言,沉睡和死亡并无区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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阖上眼帘后,霍去病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。
梦中,那些生前的记忆不断在脑海中浮现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漠北一望无际的浩瀚沙漠,灰蒙蒙的天和浅黄色的沙漠边界连成一片。
他正纵马带军奋力奔袭,大风卷着飞沙扑打在脸上,几乎使他无法睁眼,耳旁是劲风中夹杂的激越马蹄声。
作为大汉朝最勇猛的骠骑将军,他一直都是策马飞驰在军队最前方的。
紧接着,漠北风光一闪而过,再不是霜风凌厉、大漠草凋之景,而是巍峨岌嶪的未央宫前殿。
有一名年轻武官正立于殿前,俯首冒死谏言,句句铿锵:
“臣不胜犬马之心,昌死建言,望陛下命有司,趁盛夏吉日早定皇子之位。希望陛下鉴察……”
此言一出,气势恢宏的未央宫内,静的仿佛没有活人……
这个敏感至极的立储谏言,这个直接能掀起陛下和朝中各大利益集团的风暴的起点,居然是由这位平时鲜少参议朝政的武官提出的。
而这位武官,不是别人,正是他自己。
忽然,画面又是一转。
自己躺在大司马府的卧房内,神智昏沉,奄奄一息。
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在耳旁交叠,间或有碗碟坠地碎裂之声响起。
眨眼间,成排的奴仆皆纷纷跪地,抬袖拭泪,抽噎哭泣声此起彼伏,不绝于耳……
随后,他的视觉便陷入一片混沌,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。
有股巨大的力量从脚底升起,变成不停翻卷的漩涡,将已无力挣扎的他卷入无尽的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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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沉睡了多久,也许一天,也许一年。待到耳边惊雷乍响,才将他从无穷无尽的漆黑中唤醒。
霍去病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仿佛被割裂一般,正在彼此撕扯、折磨,进而在剧烈的互博较量中缓慢相融。
灵魂与躯体的融合引起的剧痛好似千军万马将他踩踏,混沌不清的意识被这阵剧痛激得清醒过来。
霍去病骤然起身,睁开双眼,却发现眼前仍是昏暗不明,自己正身处于一个装饰奇特的屋子里。
房内没点油灯,也无蜡烛,放眼所见皆是一片幽暗。唯有一个身影立于门口的光源处,正探头探脑,与他相隔数尺定定相望。
霍去病试着说话问询,奈何喉咙干渴,根本无法成声。
他努力吞咽了一下本就不多的口津,再次开口时,脑中所想的“尔乃何人”在汇成语句出口时,却变成了“你是谁”。
之后,当双眼稍许适应了一些屋内的昏暗和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,霍去病才将周围逐渐看清。
奇特的床榻,奇特的屋舍……
这不是气势恢宏的未央宫,不是华丽的平阳公主府,也不是他的大司马府,更不是他所熟悉的军营。
这里所目及之处,处处都透着完全的陌生和怪异。
这所有的一切,都使他感到无比震惊。
他仿佛被困在一个全然陌生的驱壳里,被迫适应着眼前所有的事物。
在霍去病明白过来时,他虚弱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,再度昏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