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青在叩门。
漆萤站在不远处,目光落在门角与围墙间的缝隙之中,那里伸出来一条柔软的橘色猫尾,看上去小猫的体格还小,估计生下来的时间不过月余,只是奇怪,小猫不走,尾巴也不动,睡熟了似的。
尤青等得百无聊赖,也看见了那条猫尾。
这时门开了,一点预兆都没有。
漆萤与尤青看着的橘色猫尾,忽而,变作一具猫的尸体……
或者说,那原本便是一具干瘪的猫尸,在某个很久远的,门关闭的瞬间,它穿过这里,不慎被夹断了脊梁。
小猫一定叫得凄厉,大约也有人听见,但是没人去在乎一只野猫的性命,直到今日,这扇门被重新开启。
尤青看见了,他知道漆萤养了小猫,应该见不得这种骇人的场景,于是走上前遮挡住,又问那出来的女侍:“太夫人今日可还安泰?”
“嗯。”
“这位是从前走失的珺女郎。”
他怕女侍不记得,又道:“是裴夫人生的那位,如今找回来了,女郎念着祖孙情分,想来请安。”
女侍静静地看着漆萤,也许是想起来什么,“太夫人晨时做了一回噩梦,心绪不甚安宁,女郎有心,但还是过两日再过来吧。”
她将要关门,尤青连忙将那具猫尸拿出来。
忍不得郁郁叹息一声,又怕惹漆萤伤神,便道:“还好今日女郎来请安,若不然,过两日下雪,让雪盖住了,这倒霉的小家伙还要受一个冬天的罪。”
“给我吧。”
漆萤朝他伸手。
“这……不太干净。”尤青犹豫着。
“没关系,世上没有比它更干净的了。”
尤青听见此话,只觉得周身涔涔冷寒。
漆萤在庭院里挑了个地方葬猫,一个五寸小洞,便是那可怜生灵来世上须臾一遭的最后归宿。
女郎抱着乌圆坐在阶下,小猫之间也会惺惺相惜,乌圆看着那个黑色小洞,怏怏伏在主人膝上,漆萤抚着她,“在周围种些东西好不好?”
枕微问:“种什么?”
“何首乌吧。”
她在琼澹山上种过何首乌。
漆萤离开了一趟,买了些何首乌的种子,乌圆已经用猫爪整理好了土壤,种子如散星般环着小橘猫,最后覆上细土,浇上清水。
世间的血rou生灵,在其消亡时,残余的“生机”会附着在周遭花木之上,成为它们最纯粹的养料。
《葬经》将其称为“余烬”,燃之未尽,犹存温也,到明年秋天,死去的小猫便会变作成熟的何首乌,再度焕发生机。
-
程璎傍晚回到公府,漆萤正在窗边支颐坐着。
日光融融,有风,明瓦窗半支着。
远远探看去,那半屏的窗扉中,光影如碎金的织雨般斜斜散落在她肩上,模模糊糊,像谁用金粉描画的一张神女小像。
程璎走到游廊下,绯红的衣角也进入漆萤的视线。
“阿兄回来了。”
她轻声道。
窗扉半阖,看不见女郎的脸,程璎却仍立在檐下,安静地凝望着。
他半晌没动,漆萤推起那扇窗,两人看见彼此神色,一个冷冷清清,一个恍然失神。
漆萤问他:“阿兄怎么了?”
他生了双多情漂亮的桃花眼,羽睫纤长,乌瞳盈雨,抬起眼来看她。
或许来得急切,绯衣公服、乌纱幞头,都还未换下,犹沾着一抹官署里燃着的,肃穆的沉香。
“阿兄怎么不进来?”漆萤又道。
程璎思绪回拢,进了屋子,走到漆萤身边,惶惶不安一整日,终于在看见她的时候,所有的酸涩情绪如银瓶乍破,倾泻而出。
“萤萤,一日未见,恍惚觉得这是场梦,还好,你在这里。”
漆萤知道他心思多,但不知道他的话也这样密。
他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蓁蓁幼年之事,说蓁蓁被母亲教得性格极好,善良柔软,又很坚韧。
说他少时学习驭马,摔得身上淤青,小小女郎眼里裹着一汪清泪,却还拍拍他的手道,阿兄不要害怕,再小心些,下次便不会摔了。
又说蓁蓁喜甜,最爱吃梅花糕,母亲做得梅花糕也最可口,她每回只吃两块,剩下的都分予照顾她的侍女姐姐,她总记得谁爱吃,谁不爱吃。
若分不够了,她会拉着侍女的手说,别难过,我去糕点铺子里给你买别的,只给你一个人。
蓁蓁喜欢绢人娃娃,总是缠着姐姐们给她的娃娃制衣裳,母亲知道了,每回给蓁蓁裁新衣时,都会留下一截布头,做一套同样形制的衣衫给她的娃娃。
程璎说,蓁蓁喜欢玩闹,学小猫扑蝉,学小雀啁鸣。
玩得累了,偷偷躲在母亲的床上睡,睡到日色向晚,这时阿兄也从学堂回来了,她哭哭鼻子说,阿兄刻苦,蓁蓁懒怠。
……
从程璎口中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