普通人家使唤阉人,是和私藏帝王冠冕、出入九乘、家筑高台一样,属于僭越之罪。
——对这个时代的贵族高门来说,买来的奴婢就像是家中的荒草,想怎么打理就怎么打理。喜欢就养一养,也可以折下来种在花盆里,或是用刀随意砍杀……人家压根儿也没状告赵熙虐民。
来来回回告的都是僭越不敬,暗指赵熙有不臣之心。
这里面的道道上官时宜不是不懂,他就是不认。世俗盛不下上官时宜一颗激愤之心。
谢青鹤很了解师父。骂归骂,上官时宜说一不二。既然说了把事情都交给他处理,就不会变着法儿地拆他的台。骂过了也就算了,总不能叫师父憋着吧?
伏传没见过这场景。
对大师兄从来温柔慈爱的师父翻脸骂人,大师兄都不敢抬头,可这又不是大师兄的错。
他站在一边也不敢说话,心里非常难过。
上官时宜骂了一顿,谢青鹤只管低眉顺目躺平装死,他就骂了个寂寞。
“一天天的,都是些什么破事!”上官时宜把竹简摔回案上。
谢青鹤注意到,师父摔竹简的时候,小师弟似是受惊,肩膀很轻微地缩了缩。
吓着小师弟了。
上官时宜明显还处在“不能恣意除恶”的愤怒中,只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,谢青鹤有些后悔今天把小师弟也捎带了过来。他跟上官时宜多年师徒,观念冲突不是一两回,早就习惯了。可伏传哪里见过这样激怒的师父?
眼见上官时宜还要开喷,平时谢青鹤就乖乖等着让他喷完,这会儿突然往前站了一步。
“阿父。”谢青鹤屈膝跪下,“息怒。”
上官时宜就瞬间哑火了。
他会这么冲着谢青鹤发脾气,是因为平时师徒就处得亲近。他的怒气不是冲着谢青鹤,谢青鹤也知道这一点,喷完了再想想能不能两全,实在不行就照着谢青鹤的法子办,还能咋地?
现在谢青鹤跑出来跪下,简直就是跳起来接他怼外边的招。莫名其妙么?
一直站在角落的伏传紧跟着上前,挨在谢青鹤身边跪下俯首,肩膀锁紧,似乎很紧张。
上官时宜就明白了。吓着小徒弟了。
他冲谢青鹤挥挥手:“去吧去吧,哎呀。”
谢青鹤与伏传起身,伏传还偷偷看上官时宜的脸色,走之前把他摔竹简弄得乱七八糟的书案整理了一遍,也不敢多吭声,恭恭敬敬地再次屈膝施礼,都不敢去拉谢青鹤的手,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。
一直跨出正殿大门,谢青鹤拉住了伏传的手,伏传也低着头。
“你也知道不是冲着我。”谢青鹤捏捏小师弟的耳朵,“他老人家没有真的生气。”
“嗯。”伏传答应一声。
谢青鹤很无奈,这要怎么解释?上官时宜真发脾气了,就不是今天这叨叨的模样了。
回到偏殿之后,伏传还一直拉着谢青鹤的手,紧紧不放。
“大兄你累了么?要不要歪一会儿?”伏传拉着谢青鹤在榻上坐下,弯腰去帮谢青鹤褪鞋子,平时就照顾得很周到,但,与往日的随意从容不同,他变得特别殷勤关切,似乎很在乎谢青鹤的情绪。
谢青鹤把他拢在怀里,用手捏他的脸:“我没事。不是训斥我。”
“处置赵熙的条陈是我写的。”伏传非常内疚,认为是自己的处理意见惹怒了师父,“今日本该我跪下听训,却叫大兄替我受了阿父责骂。”
谢青鹤才知道小师弟为什么紧张,顿时哭笑不得:“更不是冲着你。”
伏传声音有些哽,小声说:“日后我做错了事,大兄不必护着我。我年小位卑,被阿父训斥几句也不算什么,大兄……”回忆起谢青鹤被骂得不敢抬头的模样,他是真的太难过了,“若不是我见识浅薄,办坏了事,大兄也不会被我牵累。”
“那你看阿父骂人归骂人,还说要去杀了赵熙,我写批复的时候,他为什么不吭声呢?又为什么不强令我把发出去的家主令收回来,改成他自己的心意再发出去?”谢青鹤把他抱在膝上说话。
伏传原本认为这是因为上官时宜说话算数,早前约定事情都让谢青鹤处理,就不会出尔反尔。
但,谢青鹤故意提出这一点,他就觉得没那么单纯了。
“他,其实也不认为我处置错了?”伏传问。
“只是两种不同的处置方式,不是他老人家对了你就错,你对了他老人家就没道理。”
谢青鹤哄着伏传笑一笑,让伏传放松下情绪,继续说道:“你我都明白的道理,阿父岂会不知?他心里都清楚,只是一辈子都在世外督决善恶,突然要入世、治世,与他看不起的‘芸芸众生’同归浊世,他一直坚持的那套规则让他不大适应。”
紫央宫正殿已经成为了天下间实际上的权力中心,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没有一条是单纯的。
此前陈家治下各州都是各管一摊,主要服从东楼幕府的调遣,直接对陈起负责。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