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等著孟婆的動靜,遲遲等不著,直到孟婆把覆在臉面的手放下,端著碗走出醧忘台,此時,是陰間地府最為寧靜的時刻,只有風聲只有奈河的流水聲只有霧氣的流動聲。
鬼吏押著兩個鬼魂來到醧忘台,那聲音老遠遠就聽到了,只因那聲音太是生氣蓬勃,她從沒聽過如此熱鬧的聲響。
風有些大,凍得她嘴唇發紫,雙腳凍麻,她沒披上披風就跟著出了醧忘台,冷風帶著雨絲,颳到了她的髮上,臉上,身上,一絲絲一寸寸的紅色染了進去,她不遠不近,小心翼翼地跟著,身後的醧忘台在薄霧中也越來越模糊,耳邊汨汨的流水聲也越來越清晰了。
兩道聲音彼此互罵,誰也不讓誰的,聲音大得震動到了一旁等候喝湯的鬼魂們,那聲音有某種力量,每個鬼魂被震動到般的,臉部的表情漸漸扭曲了起來,變得痛苦顫抖,一個一個鬼魂甚至捲起了身軀暈倒在地,那力量大得驚人,就連醧忘台的柱子也搖動了,熬煮的孟婆湯也晃盪出了湯鍋,潑灑了出來。
走了一丈遠,又過了一丈遠,孟婆走上了奈何橋的木階,她也跟著踩上了木階,冰涼涼的腳ㄚ子放得更輕了,就怕腳磨擦出了聲響,然後她就看見孟婆站到奈何橋的中央,雙手捧起了孟婆湯,喝得乾乾淨淨。
陰間每一殿一向是不安寧的,常常可以聽到鬼魂們受審判的淒厲慘叫、呻吟聲,或是喊冤的哭吶聲,可來到醧忘台就是在第十殿了,那是喝下孟婆湯就要交付轉輪王,決定轉世投胎的去處,鬼魂經過前九殿的拷問受刑後,往往早已沒有任何生氣,鬼魂的模樣佈滿著鮮血,有的眼睛被挖了出來,只剩下兩個窟窿,有的被拔掉了舌,有的四
一個空碗投進了奈河,發出咚的一聲,轉瞬,一個佝僂的身影也跟著空碗投入了奈河,水面飛速映著黑影,繼而濺起了水花,盪起了陣陣漣漪,直到奈河的水面恢復了平和。
還是沒有盡頭的永恆。
這才覺著,她是在過日子,過著她不知道是什麼的日子。
孟婆走到了火爐台,就著沉重的大黑鍋,舀起了孟婆湯,低著頭,似在喃喃自語,她聽不清孟婆在唸著什麼,只聽到那聲音是抖著的,另一隻斑雜的手覆著臉。
她的雙腳快步到了奈河橋的中央,雙手撐著橋邊,身子重心倚著橋邊往橋下探去,怎麼看也沒見著孟婆在奈河的身影,孟婆宛如人間蒸發般的,消失了蹤影,她陡然想起方才火爐台低語覆面的孟婆,從手指縫隙間流洩出聲音,是那麼的低那麼的抖,還夾雜著笑,幾片濕意順著笑抖動了下來。
流入雙眼的血雨刺痛了她的雙眼,血雨密密麻麻地打在她身上,全身上下浸染著血色,血雨不斷地從頭髮順流而下,沿著臉龐,來不及停留繼續往下流去,匯聚到下頦凝墜成雨珠,一滴一滴地墜落,落入奈河的水面,一圈圈的漣漪映倒不出她的身影。
從此,她成了孟婆,亦無人驚訝,亦無人尋找孟婆,似乎她才是真正的孟婆。
她緩緩地傾回了身姿,從懷裡掏出那只翠玉環子,血雨打在翠玉環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音,鮮豔的血雨襯著白色的翠玉,她看了很久很久……
暴起的雨勢突地增強了香味,香味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,濃烈的香味窒息了她的呼吸。
可她什麼也瞅不明白的,只因她不知這樣的凝視有何意義,她只是不斷反覆做著重覆的動作,自己嚐著孟婆湯,看著奈何橋,看著奈河,看著鬼魂,不知這樣的日子要到什麼盡頭。
兩個鬼魂的拳腳如此之快,她的眼睛完全跟不上兩個鬼魂的速度,便是看不清兩個鬼魂究竟長什麼模樣,只能眼睜睜看著兩個鬼魂打得不可開交。
她開始每日嚐著孟婆湯,嚐孟婆湯成為了某種執念,她道不清究竟想從孟婆湯裡嚐出些什麼,只是她開始學著孟婆曾經的模樣,凝視奈何橋的對岸,凝視奈河,凝視每個喝下孟婆湯的鬼魂。
孟婆停下盛湯的動作,看著兩個鬼魂遠遠的走了過來,她還沒細瞧那兩個鬧得遮騰的鬼魂長什麼模樣,就注意到以往走在鬼魂前頭的鬼吏,此時押著鬼魂走在後頭,盡是面露苦色,苦口勸著沒有套上枷鎖的兩個鬼魂。
她怔愣愣地看著,看不明白是什麼情形,那鬧騰的趨勢從口頭爭吵上升到了拳腳,先是有著一頭金黃頭髮的鬼魂氣不過的一拳砸了出去,後是一頭銀白長髮的鬼魂一腳踢了出去,一路打到了她的跟前。
拳腳之間蕩出了陣陣殺伐之氣,兩個鬼魂毫無顧忌的大打出手,拳腳盡是往對方的要命處打,她看著兩個鬼吏不敢開口勸了,怕捲入打鬥中,連忙跑進了十殿,找轉輪王求助。
裡,偷溜溜地下了長椅,跟在了孟婆的身後,踩著孟婆的影子,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前進。
血雨暴躁了起來,從濛濛的雨絲一點一滴地逐漸增粗為雨柱,雨勢濃密得看不清,雨下得一片世界成了一片血色,白色的霧氣化成了血霧,奈河的水面不斷泛起漣漪,一圈圈的擴大。
當她意識到,自己的日子圍繞著醧忘台轉起來,每天摘採藥草、熬煮孟婆湯、嚐孟婆湯、凝視、睡覺……